越长大越笨蛋

上大学的时候,比现在还掌不住财,加上一心想多日几个女人,人民币蒸发的很快。有一次无奈打电话给我一位表哥,他二话不说给我转了 500。其实,我当时是嫌少的。直到后来才无意得知,他吃了大半个月泡面。

表哥长我几岁,初中没念完便出来工作了,原因是成绩太差外加欺凌老师。这么调皮的孩子,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变得高大起来,也就只有我以一个小弟弟的身份一直出现在他面前。因此,他那次眉飞色舞的和我分享他在工地干活时的数学发现也就不意外了。“我在做楼梯扶手的时候发现,不管是学徒还是老师傅都算容易算不准料要用多少,我在那没干一个月,比他们算的都准确。”他靠在书桌边和我讲道,然后便开始比划起来自己的算法。“这不是三角函数吗?”我脱口而出,旋即有点后悔。“什么是三角函数?”他那原本闪着光的双眼暗淡了下来。

为了那句话,我后悔了十余年 。对于我表哥来说,他的发现不亚于阿基米德发现浮力定律。以我现在的眼光,这也是同等的智慧和荣耀。我不应该戳破这个泡沫,就如同我不应该穿越到阿基米德裸奔的大街上,大喊“我毛都没长齐的时候就知道浮力定律了!”除了内疚,更折磨我的问题是——到底什么算“不是读书的料”以及为什么从小时候被夸“这小孩聪明”变成了“他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好”。

突如其来的转折

从人生中的某一阶段开始,耳边就开始有“你不是读书的料”这样的声音了,这声音一开始伴随的是推卸责任和无奈,还有埋冤。随后逐渐转化为心灵的声音“我不是读书的料”。有意思的是,童年时期,同样是这些人一直在夸“这小孩聪明”,甚至若干年后,他们还会追忆起你童年的往事,直夸“你小时候真的很聪明”。

怎么就突然把脑子给丢了呢?是某些邪恶的力量把一个天才压抑成了笨蛋,还是原先对聪明有什么误会?或许自己向来是笨,后来所谓的“变笨”也只是真相大白而已。

聪明的脑子

乔姆斯基与福科在 1971 年的辩论被称为“世纪辩论”,具体的内容我忘的差不多了,但乔姆斯基关于“人天生具备创造性”的论述一直令我印象深刻。他表示——我们对于语言的掌握就是每个人都具备创造力奇迹的最大证明。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强大能力太过于普遍,反倒显得普普通通,继而被忽视了。

那么通常情况下,我们什么时候会被夸聪明呢?有时是些始料未及的蠢事。98 年我上小学,一个默默无闻的孩子。为了第一批进少先队,我天天主动留下来打扫卫生,不过还是没选上。后来有幸参加了年级的口算比赛,我以绝对的时间优势获得了第一名,从此成了老师口中的宝贝,都说我是“真天才”和隔壁班级的“努力型天才”是两回事。可事实呢?我记得非常清楚,数学老师留了个家庭作业——一大堆乘法分解题。执拗的我一定要在同一本作业本上把所有题写完,但每次纸张不够时却不知道换一个更大的本子,也不知道把字写的小一点,于是乎,我写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才侥幸写完所有题(也有可能是写昏了头漏掉了一些)。这不是极蠢是什么呢?

大人们仗着自己吃过的盐比小朋友吃过的饭还多,自以为自己的智能对小孩是完全覆盖的。因而当小家伙做出一些大人们难以办到的事情就会觉得这小孩聪明。比如,老人们会夸现在的小孩比自己灵光,因为他们更熟络电子产品。实际上,尚未发育完全的大脑并不能理解软硬件产品背后的设计逻辑,纯粹是硬生生的记忆下来,而这种死记硬背对于小孩来说非常轻松。比如,除了注意力有重大缺陷,小时候背课文真的比长大后轻松太多。你甚至可以教小学生微积分,他也能“掌握”,但题目换个样子,他就觉得被你愚弄了。这个能力有时被包装成了敛财工具,如“珠心算”以及各类“记忆法”。

在某些成年人眼里,小孩和猫狗无异。我家猫会开门开冰箱,我觉得他简直成精了。听说还有些猫会用马桶,那就是仙了。而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做一些猫猫狗狗都能掌握的活动,也被夸成了天才。

脑子是聪明,就是没用在正道上

小的时候聪明事迹的余威还在,因此家长的期望并不低,然而在学校里却越来越跟不上了。尤其是上了初中之后,部分课程的内容开始变得抽象,比如设计有缺陷的数学语言开始变得极度陌生。但由于还是有成绩拔尖的学生,老师和家长绝不会认为自己这个环节出了什么问题。小孩嘛,又不笨。我们只好说他是没有用心在念书。

这套说辞用多了,学生也把他作为了挡箭牌——我只是不愿意学,没兴趣。这个挡箭牌是非常有必要的。我们总误以为小孩是无忧无虑的,实际上青春期可能是人一生中压力最大的时候。就拿我来说,我那个时候每天都有亿万无处安放的精子,还怎么读书啊?

然而小子越是爆炸,老子越是要抑制。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把学习完全矮化到考取功名上,许多“懂事”的小孩听取了教诲,一旦到了大学就烂成了泥。既然学习就是为了考试,没有考试了,为什么还要学习?所谓的“正道”无趣又惨烈,谁愿意走呢?前桌的小红又给隔壁班的小华点赞了,这种苦楚谁能懂呢?

学习没屁用

“社会精英”有时非常不能理解,人怎么能不读书呢?往往对这类“愚民”嗤之以鼻。与此同时呢,精英愈发厉害,“愚民”也就越不愿意读书学习了,因为学习这种事看上去越来越遥远了。

渐行渐远的原因呢?主要是生活所迫,习惯所逼。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并没有机会去运用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生活的担子也不轻,偶尔喘口气打个游戏,刷个抖音,哪还有大段的时间看书学习。就算是游手好闲之人,也绝不可能捧起书来读——自己过的这么清闲,何苦要难为自己?况且,身边缺乏榜样,也从没有人指导自己如何阅读,一本好书合上也无处交流。这样的恶劣环境如何让一个人爱上学习呢?

智慧的诅咒

最近有位长辈向我大倒苦水,能从白天说到夜里。父母不让她上初中,包办婚姻,这两件事被她视作祸根。儿子的反叛,儿媳的使坏,老公的咒骂,令她透不过气。最让她不能理解的是,她不舍得吃,不舍得用,一分一块的攒下来支持身边的人,却最终落到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的地步。也就只有我愿意坐下来好好听她倾诉,看她一杯接一杯的喝水——喉咙割了肿瘤,不保持湿润非常不舒服。作为晚辈,我很感激她的信任,但同时也非常担忧,她该如何排解自己心中的苦闷呢?

我 28 岁了,今天是我第一次听到爷爷的故事。由于最近的疫情,父子俩有了难得的相处时光——坐下来慢慢喝酒。我们聊到了肺炎,他抿了口酒:“你爷爷就是肺炎走的。”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随口说了句:“那时你还小吧,都不知道爷爷长什么样吧。”“太小了,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对你爷爷唯一的印象就是走的时候的样子,还有那房间,那床,那椅子的位置和样子,我坐在那里。全都记得。只记得这个了。”我猛喝了一口,不敢看我爸,也不敢问我的姑姑们呢。那年都没了,就剩我爸一个人了。

我赶紧换了个话题,开始聊水浒。对水浒的兴趣也和我爸有关,他在陕西破了产,带了些许盘缠和一箱书就跑到了江西,这箱书里面就有一套水浒。他还写了本九纹龙史进的半文言半白话小说,每次重构后的唯一的读者就是我。那个时候,家里日子特别难熬,我爸每天晚上都会干活到半夜,我就在旁边伴随着铁锤敲打的声音入睡。尽管如此,他还是有办法找到闲暇时光创作他的小说。门外的知了声嘶力竭,来来往往的车从腾着热气的马路上穿过,但这却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

人有智慧,注定被智慧诅咒。注定会时不时陷入对追忆的痛苦,对未来的忧虑。注定会发现自己终究要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注定会发现自己是一艘漂泊在大洋上的孤零零的小船。注定会发现自己的苦闷不能完全被人理解。注定会发现这个恶毒的诅咒要伴随自己短暂的一生。

拿起一本书,或许是在漫漫长夜中点起一盏灯最简单的办法?